縉云丨吳向陽:江畔聽琴
江畔聽琴
文/吳向陽
伯牙與鐘子期的故事,有說發生在泰山之陰的,典籍有載,伯牙彈罷,鐘子期贊曰:“善哉!峨峨兮若泰山!”有說發生在長江之陽的,同一典籍接著說,伯牙再彈,鐘子期再贊曰:“善哉!洋洋兮若江河!”在古代,“江”單指長江。我同意這個千古雅事發生在長江邊。第一個理由是,伯、鐘皆楚人,而且據考證鐘子期生活在漢陽,當然,彼時沒有漢陽這個地名,那里只是江漢三角洲的一塊荒地。伯牙的祖籍在不遠的郢地,同在長江邊。一個琴師順江而下,興起時臨江操琴,被一個土生土長的樵夫聽到,這是合理的。至于這個南方的樵夫為何知道北方的泰山,而且以泰山做比,我不做多想,且歸因于典籍的不嚴謹吧。第二個理由是,我也生活在長江邊,距漢陽不過“一日還”的距離,我希望這個故事跟我和我的城市有那么一些聯系。
這大概是有文字記載的最古老的戶外音樂會,這樣的音樂會必須在戶外,移到客廳或者茶室,就少了趣味。
前些日子,我趕上一個音樂會,一個叫“重慶風華·江畔音樂會”的戶外音樂會。音樂會的場地選在重慶大劇院外的廣場,據說廣場上經常舉辦音樂會,我只是碰巧遇上了這一場——遇上了,就是緣分。
這個廣場在重慶大劇院南側,瞰長江、嘉陵江匯合處。到達時,華燈初上,暑熱方消,清風自兩江徐來,拂面而過,吹透廣場向江岸深處遁去。音樂會不選在劇院內,而選在室外,自有其妙處。重慶以夜景之美好而名動天下,重慶夜景之最佳莫過于此處。如果音樂會需要布景,哪能有比重慶夜景更好的舞臺背景呢?上有月明星稀的天幕,遠景是暮色中悠然可見的南山,中景是燈火正盛的渝中半島,近景是兩江上散漫游動著的流光溢彩的游輪。如此層次豐富、大開大合的布景,非室內三五十米長寬的舞臺所能實現。
趕上這場江畔音樂會,意外之喜是主辦方邀請到民樂大師方錦龍出演。方錦龍著白色長衫出場時,滿場歡呼。這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:熟悉,他的旋律早已入耳入心;陌生,無緣見他現場演奏。親歷一個大師從“耳熟能詳”款款走到“眼見為實”,這是一種奇妙的體驗。方先生行至樂隊中央,站定,行禮,問候,亮出一把如伐木大鋸的物件,說,這是無鍵、無弦、無音位的“三無產品”,雅稱是“鋸琴”。古有擊缶而歌、鼓盆而歌,我非古人,自然不得見;今日見識“拉鋸而歌”,可稱快樂事??磥怼八囆g源于生活”此言不虛。方先生坐定,順出一柄琴弓,琴弓在大鋸的邊緣來回游走,蹦跳出來的是異于任何樂器的奇妙樂音。方先生演奏的是傳統名曲《漁光曲》,這是90年前拍攝的一部同名電影的主題曲。此曲節奏沉郁、旋律婉轉,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。曲子打雙耳旁飄渺而過,眼前出現“潮水升,浪花涌,漁船飄飄各西東”的場景。放眼望去,月上中天,江上波光粼粼,似有月光落在水面而發出的細微叮鈴聲,與曲聲相應和。此時,所缺唯漁舟爾。
方錦龍亮出的第二種樂器是一把五弦琵琶,五弦琵琶盛于唐朝,宋朝以后即不多見。此次方先生用五弦琵琶演奏的曲子是《憶江南》,“憶江南”本是唐教坊曲名,也是最早的詞牌之一。用盛于大唐的五弦琵琶演奏曲名源于大唐的憶江南,古意疊加,相得益彰。隨著方先生十指的按揉撩撥,自弦上優雅而緩慢地蕩漾出桃花、流水、雨巷、楓葉、山中芙蓉、月下桂子,蕩漾出“日出江花紅勝火,春來江水綠如藍”。
“春來江水”的“江”,和“江畔音樂會”的“江”,就是眼前正無語東流的長江。突然就想到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,白居易忽聞的水上琵琶聲正是五弦琵琶,他唯見的江心秋月白的江,正是在我所見的長江——江南江北絲竹地,千年同為曲中人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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